第13章 第12章

时间一晃过去了半月，已到了五月下旬。天气越发酷热，蝉鸣声更是扰的人无法定下心神读书。

        重林远似乎也看出众人心不在焉，于是放下书，讲起了七国的名将典故。只是讲故事之余，还不忘考校一番。

        “西黎国民游牧出身，后兴起文化，国力大增，提出此国策之人是谁？”重林远目光在人群中逡巡，随口点道，“齐祉，你来说。”

        齐祉起身答道：“是西黎大司马，胡拓。”

        重林远扶着胡须点头，示意他坐下。

        “胡拓少年起便随军出征，一身经历过四十余场战役，去世时不过三十一岁，西黎卓武帝追封他为英烈王。”提到此人，重林远言语间满含敬重。

        商屿丞撑着下巴，目光落到窗外，思绪早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为子者需尽孝，为臣者应尽忠，若忠孝难两全，该如何抉择？”重林远重重咳了一声，“商屿丞。”

        商屿丞闻言站起身来，不假思索道：“不愚忠，不愚孝，届时心中所想，便是答案。”

        重林远横眉，“照你所说，若父不慈，君不仁，你便要不忠不孝了！”

        “有何不可？”

        商屿丞答的坦然，却把重林远气得不轻，罚他出去反省。再把《孟子》抄一遍，好好想想什么叫忠孝仁义。

        翟英忍着笑，低声道：“就他也能成为一国太子，不过是会投胎罢了。”

        前面的谭飞目光扫过他，语气不轻不重，“有什么好笑的！”

        翟英不知哪句话说错了，惹得这位少爷不快，只好识时务的闭上嘴。

        眼见暮色四合，商屿丞才回到上一舍，这个时辰学子们早已下学。

        只是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屋子，却燃着一豆烛火，一个白衣黑发的少年正垂眸伏案，昏黄的烛火在他身上投下暖色的光，他神态极为专注，似乎压根没注意到屋里多出来了一个人。

        商屿丞诧异，“丹枢？你怎么还没回去？”

        丹枢握笔的手未有停顿，声音依旧清润，“前几日落下一些功课。”

        商屿丞只是“哦”了一声，便坐到位置上，铺纸研墨，开始抄书。他的字很随性，就像他这个人。

        额······就是有时候洒脱的有些过分了。

        一本书抄完，商屿丞舒了口气，动了动发僵的手腕，余光便瞥到还在继续补功课的丹枢。心想：我都抄完了，他还没走，这是落下了多少功课呀？

        商屿丞来到他面前，轻咳一声，说道：“丹枢，你功课还没有补完吗？”

        丹枢应道，“快了。”

        商屿丞：“需要帮忙吗？”

        一个课业稀松，时不时被博士点名批评的人，是怎么有勇气说出这话的？

        丹枢：“······不用。”

        他好心想帮忙，奈何对方不领情。

        商屿丞：“哦，那我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他转身欲走，身后之人放下笔，也跟着起身。

        商屿丞不明所以的看向他，“你不补功课了？”

        丹枢垂眸收拾桌上的笔墨，道：“明日再补。”

        商屿丞打量他，试探着问：“你该不会是······不敢一个人在这里吧！”

        丹枢不语，微微侧过头，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此时已是盛夏，夜风冰凉的吹在身上，很是舒服。

        商屿丞手中提着他临时找来的灯笼，侧头便看到丹枢的正拿着一件雪色披风。

        一阵风过，灯笼被吹得有些晃动，烛火随之摇曳。他略带玩笑道：“你堂堂一个皇子怎么这么瘦，难不成宫里人不给你饭吃？”

        丹枢抬手抖开披风，淡淡道：“我幼时便体弱，前些年一直靠药养着，这两年情况才稍稍好些。”

        商屿丞目光注意到他纤瘦的手腕，状似无意道：“养病要经年累月，细心调养，只要太医的药方行之有效，痊愈不过是时间问题。”

        丹枢淡淡“嗯”了一声。

        商屿丞好心道：“其实人的身体可以调节体温，穿的太多只会让你的身体变弱。”

        丹枢闻言犹豫片刻，还是将披风放下，两人乘着月色朝寝舍而去。

        第二日，商屿丞到了学舍，却不见丹枢来上课。等了半日，既不见重林远询问，也未闻学子们谈论。

        他心下好奇，便找百事通江瑜询问缘由。

        “约莫是又病了。”江瑜看了窗下的空位置一眼，语气十分平常，“五殿下身体不好，终日药不离口，便是学舍的课也时来时不来。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商屿丞不敢置信，昨夜还好好的，怎的今日就病了！

        趁着午膳的间隙，商屿丞先一步回了寝舍，他没回自己的小院，而是去了一旁的暑往院。

        抬手扣门，才发现门是虚掩的。这一下，门扉直接开了半扇。

        商屿丞朝院中唤了几声，不见有人回答，心下顿感不妙，径直推门进去。没走几步，便见到前来开门的丹枢。

        他身着学院统一的院服，宽大的外袍，衬得他身形愈发单薄。神情寡淡，使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此刻更是血色全无。

        丹枢看向他，以目光询问。

        商屿丞恍然惊觉此举有些冒昧，支支吾吾道：“我听闻你病了，前来探望。”

        “只是有些受凉而已。”说罢，丹枢抵唇轻咳几声。

        商屿丞蹙眉，莫非是昨夜一路吹了冷风导致的。

        “小病也拖不得，看过大夫了吗？我那里有些从商丘带来的药材，我去拿些给你。”

        不等丹枢说话，他已经回到自己院子。片刻后抱着一个绒布匣子回来，匣中是三副研磨成粉的药剂，都是治疗风寒的特效药。

        商屿丞想过丹枢会拒绝，毕竟身为一国皇子，对于入口的东西谨慎点也是很正常的。

        却不想丹枢毫无顾忌的接过，再次道谢。

        他抿唇，露出一个极为浅淡的笑，“上次你的药膏效果很好，看来商丘的太医确实厉害。”

        商屿丞目光落在他淡色的唇瓣上，试探道：“你之前说过，身体一直在用药调养，为何总不见起色？”

        丹枢摩挲着手中的匣子，淡声说道：“太医不敢贸然用药，只是用温补的药养着，这几年我觉得身体好了不少。”

        商屿丞又道，“若是太医无法调养，不妨试着找其他的名医瞧瞧，久负盛名的三大医药世家说不定会有办法。”

        “生死有命，强求不得。”

        丹枢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轻，甚至不带任何波澜，却仿佛是踽踽独行了半生的老人，带着看遍世间悲欢后的苍凉孤寂。

        他才十三岁就这般冷静自持，少年老成。是要经历多少苦痛，多少挣扎，才能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局外人。

        这会儿说话的功夫，丹枢额上已经泛起汗珠。商屿丞说了声“冒犯”，抬手要去探他的额头，只见丹枢身形微晃，朝地上载去。

        商屿丞在他倒地前先一步将人接住，一只手搭上丹枢右腕的脉门。手腕很细，腕骨突出，他再次感到这人的消瘦单薄。温热的指尖贴着微凉的手腕，丹枢此刻全无防备，脆弱的如同晨间露水，仿佛太阳再烈一点，他会就此消失一般。

        商屿丞不知这一幕也落到了其他人眼中，传回上舍的时候全然变了一个样子。

        “我······我刚刚看到商······商屿丞把五皇子吓昏了。”

        这话如同惊雷，让上舍霎时安静下来。

        江瑜瞪大眼，率先问道：“你哪听来的？这话可不能乱传！”

        “这是我亲眼所见。”翟英喘着气，语气不忿，“江大眼，你别污蔑我。”

        谭飞道：“翟英，你先把气喘匀了再说。”

        翟英喝了口水，待呼吸平复后，这才将自己回寝舍路上看到的事情讲出来。

        “我见五皇子要出门，商屿丞从自己小院冲出来，把人拦在院子里。接着两人说了什么，好像是起了争执，后来商屿丞要动手，五皇子就昏了过去。”

        “欺人太甚！”

        丹鸣绷着脸拍案而起，在心中告诫自己：他不是要替丹枢出头，他只是不能容忍别人践踏皇室尊严。

        于是，等商屿丞将人送去杏林园再回学舍时。学子们看他的目光隐忍而复杂。

        商屿丞：这短短一个中午，究竟发生了什么？

        丹鸣率先开了口，语气满含不屑，“商屿丞，你之前替你的伴读出头，在校场和我们正面较量。即便立场不同，我仍然敬你有担当。可如今才知道，你还干欺凌同窗这种事。回头你自己去和重博士解释吧。”

        这话说得商屿丞一脸懵，他双手环胸，抬抬下巴问道：“我欺凌谁了？”

        丹鸣冷哼一声，“你自己清楚。”

        齐祉应和，“你威逼五皇子，还将人吓昏了。怎么，敢做不敢认？”

        商屿丞怀疑自己听错了，“我？把丹枢吓昏了？”

        “你终于承认了！”翟英跳出来，指控道：“现在证据确凿，你等着挨罚吧。”

        商屿丞看向他，挑眉道：“我等着看你被打脸。”

        翟英自信满满，语气笃定，“五皇子昏倒是事实，整个过程是我亲眼所见，你还想狡辩！”

        商屿丞越过众人回到位置上，朝着他们笑了下，“你们如此言之凿凿，还要去见重博士，怎么不想着先问问‘受害人’呢。”

        这件事最终没有闹到重林远面前，一是因为没人想替丹枢出头，二是重林远正忙着同三位监事商量，打算在上舍办一场辩谈会。

        这要归功于商屿丞。他昨日的一番回答引起了重林远的重视，再厉害的名将谋臣不知报效国家也是枉然，更严重者便是国之祸患。他当即去找了三位监事，一番商讨过后，决定趁此机会让这群少年好好学习一下“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忠孝廉耻勇”的良好品德。指望这一场道德人伦的洗礼，能把商屿丞之流的问题少年拉回正途。

        穆监事对此十分赞同，立马开始着手安排。

        重林远本以为这事情起码要等上十天半个月才能有消息，不成想第二日这事就已经落实了。他着实有些吃惊，想到前段时间商屿丞的所作所为，着实让穆监事头疼不已，恨不得把他打包扔回商丘去。此番若是能教化商屿丞，使其收敛一二，还博贤学院朗朗太平，穆监事不介意隔三差五就办上一次。

        上舍学子得知消息也颇为惊讶，却是欢喜更多。日常课业繁重，只要不被关在屋子里读书，干什么他们都是乐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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