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4章

这日，乌云压在头顶，像张巨大的网，一场暴雨正欲倾盆而下。

        商屿丞打了个哈欠，这样阴云密布的日子，就适合卷张被子在屋里睡觉。他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着腰间香囊，淡淡的药香随着他的动作飘散出来。夏季山上多蚊虫，杏林园的大夫用藿香白芷这类药草，专门调配了的驱蚊药包。

        丹鸣摇着手中折扇，看了看外面天色，抱怨道：“天气这么热，这雨倒是快些下呀！”

        齐祉同样仰着头看窗外，回道：“看天色，最迟今夜肯定有大雨。”

        江瑜接口道：“我们好歹能坐在学舍纳凉，其他学舍的人可是都忙着准备参加‘小院试’呢！”

        每到盛夏时节也正是博贤学子最煎熬的时刻，除了酷热难耐的天气，还有每年一次学院教考。考核决定了学舍的晋升，故而学子们将之称为“小院试”。

        有“小院试”，自然有“大院试”。每年三月初春时节，便是博贤院试。院试共有五项，五者并得为上，四者为中，三者为下，其余不合与第。

        重林远负手朝上舍行来，众人立刻敛容坐好。只是他并未进门，而是站在门口，目光落到商屿丞身上，神情有些复杂。

        “商屿丞，你同我出来。”

        商屿丞不明所以，起身跟他出去。

        待人走远，上舍再次喧闹起来。

        大家第一想法就是商屿丞又闹什么事了？

        另一边，商屿丞跟着重林远去了监学司，路上他试图打听情况，重林远不肯多说，只在进门前提醒了他一句。

        考题！

        商屿丞还来不及琢磨，已经随重林远进了屋。屋内不止白司业和三位监事，还有神武卫副指挥使贺岁寒，以及太学博士、太常博士等八位主教博士。

        原本还算宽敞的屋子，此刻坐满了人。

        商屿丞仔细想了想，确认自己最近老实本分，没干什么出格的事情，便也坦然起来。

        坐于主位的白司业开口道：“商屿丞，有人看到五月初八，你曾趁着学院混乱之际来过监学司，可有此事？来做什么的？”

        五月初八正是众人食用杏仁雪蛤汤中毒的日子。

        商屿丞略微思索片刻，回道：“学生确实在那日来过监学司。因为当时有人到杏林园传话，说穆监事找我有事，让我速到监学司来。”

        穆监事闻言，开口反驳：“胡说，我那日一直与其他几位监事一起巡察各处中毒情况，何曾找过你来监学司。”

        白司业示意他稍安，继续问道：“你所说可有证据？”

        “那日我虽然没有看清传话之人的样貌，但是杏林园东厢房内的人皆可为我作证，证明我所言非虚。”商屿丞说着，看向宋监事的方向，“另外，我曾在监学司遇到宋监事，得监事告知，穆监事并未在监学司，于是我便直接回了上一舍。”

        白司业看向宋监事，后者点头证实此事，“那日我的确遇到了商屿丞，我记得当时巳时课钟尚未敲过，我还嘱咐他快些回学舍。”

        “巳时课钟响，我已经回到了上一舍，当时留在学舍的丹枢、谭飞等人可以证明，负责去学舍查问学子情况的穆监事也可以作证。”商屿丞又把目光投向穆监事。

        穆监事经过他的提醒，确实想起了那日染了一身墨渍的两人。

        他点头，口中却是说道：“但这并不足以证明你的清白。”

        “至少可以先让我知道出了什么事？又是因何怀疑到我头上？”商屿丞朝他露出一个笑，“我或许知道什么线索。”

        白司业出言为他解惑，“存放本次教考试题的密库进了人，试题的腊封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试题一个月前才由院首用印定下，之后封存在监学司的密库里，日夜有人轮流看守。

        商屿丞问，“可有留下什么线索？”

        贺岁寒亲自勘察过密库里外，此时他开口道：“密库正门的锁完好无损，看守的侍卫也未曾离开过，只在南面窗下发现了半枚脚印。从试卷放入之日起，到考题失窃共间隔七日，期间有二十一人曾进出过监学司。”略略停顿，他意味不明的看了眼商屿丞，又说道，“其他人皆有同伴随行作证，只有你是独自一人来的。”

        “同伴亦有可能是同党，独自一人也未必不能自证清白。”商屿丞眸光微眯，将自己那日所见说了出来，“那日我在监学司看到一个穿着院服的人进了后院，却没有看清对方样貌。”

        博贤学院穿着院服的百余不止，就算那日有大半的人在杏林园，仅凭一个一闪而过的背影想在几十人中找出那人也十分不易。

        几位博士小声交谈起来。

        有人分析，窃题之人要么为名，要么为财，不若许以重利以诱之。

        贺岁寒提议，找来那日未中毒之人，让商屿丞一一辨认。

        穆监事则觉得商屿丞本身就有嫌疑，由他指认，真假难辨。

        身为嫌疑人的商屿丞自觉的保持沉默，却不成想，不说话也能被点名。

        白司业道：“身在局中，反倒不如外面人看得清楚。商屿丞，你是怎么想的？”

        商屿丞看了看屋中人，坦言道：“现在，就要看‘小院试’和抓窃题者哪个更重要了，若是前者重要，那就先将窃题一事揭过，重新制定考题，以保证‘小院试’顺利进行。若是后者重要，那将计就计，当做无事发生，等到小院试结束，且看得利之人是谁。”

        堂上人闻言都不禁看向商屿丞，只觉得商丘太子目光短浅，这哪里是简单的二选一，这两者一个关乎颜面，一个关乎传承，哪个都不能舍弃。

        场面再次陷入僵局。

        商屿丞离开时，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一阵阵山风裹挟着凉意扑面而来，一场暴雨近在眼前。

        他索性直接回了寒来院。还未踏进院子，便见隔壁屋内亮着烛火，空气中传来汤药的苦涩气味。

        他正要开门的手顿了一下，脚步随之转了个方向。

        屋中人闻声侧眸，屋外人彼时正在墙头，目光交错，不知是谁的眼眸先染上了笑。

        商屿丞坐在榻上，目光透过眼前药碗的氤氲热气落到对面那人俊美的脸上。

        他问：“你哪里不舒服？”

        丹枢唇色比寻常人淡，又气虚体寒，似乎是有中气不足之症，却又不仅仅如此。

        “没有。这药是我寻常喝的。”

        丹枢抬手轻触碗壁，药已经变温，仰头把一碗苦涩的药汁喝尽。

        这吃药动作也太娴熟了，没有个两三年，怕是练不出这般波澜不惊。

        商屿丞都替他觉得苦，左右看看，只有桌上一壶冷茶。

        他伸手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一个描金瓶子，从中倒出一个樱桃大小的白色药丸，“先吃这个缓缓。我下次给你带别的。”

        东西送出去后，商屿丞才觉得有些不妥。他自己百无禁忌惯了，但是丹枢身为皇室，对入口的东西应该会十分谨慎。

        在商屿丞找到借口收回药丸前，丹枢先一步伸手接过。径直送到嘴里，一股淡淡的甜味从舌尖蔓延到心口。

        商屿丞眨眨眼，想起那日给给丹枢号脉时，脉象软而无力，不似有疾，更不是中毒。自他学医毒药理之始，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丹枢随口问道，“还没到散学的时候，你这是······偷溜出来的？”

        “我从学正堂回来，小院试的试题失窃，他们怀疑是我做的。”商屿丞语气轻松，丝毫没觉得这是当前博贤学院的最高机密之一。

        好在，丹枢也不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听完只是淡淡“哦”了一声。

        随着窗外一身惊雷响起，雨点随之而下，豆大的雨珠砸在屋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不一会儿，便有水流顺着屋檐淌下。

        商屿丞抬手关上窗子，外面的雨声一下子小了许多，“大家盼这场雨盼了许久，今日总算下了。”

        丹枢挑亮灯芯，“大雨过后，山中蚊虫也要多起来了。”

        商屿丞垂眸看了眼腰间香囊，也不知能不能抵得过山中蚊虫，要不还是自己重新配一个好了。

        丹枢见他不语，似在出神，“学舍中备有雨具，学子可自行使用。若是雨太大，博士们也不会贸然放他们离开的。”

        商屿丞回神，难得听丹枢说这么多话，便想着诱他多说几句。

        “我怎么不曾见过，平时放在哪里？”商屿丞蹙眉思索。

        丹枢淡淡道：“就在学舍东侧的库房里，便是我们上次拿灯笼那处。”

        商屿丞继续苦思，“学舍那么多人，想必那些伞是不够的。”

        “会有侍役往来送伞，不会让人淋病的。”

        丹枢语气依旧，商屿丞却莫名觉得有点冷。

        他暗自好笑，继续道：“我还是去看看吧，我们这些外族不受待见，万一沈初淋回来病了可怎么好！”

        丹枢摩挲着药碗的碗口，淡声道：“那你去吧。”

        商屿丞觉得他这别扭的模样可爱极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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