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1章

雪自后半夜起就一直在下，直到清晨也没有停下的意思，雪已经能没过人的小腿。白的刺眼，白的肃穆，天地间只剩下这一种颜色。

        商屿丞将装满雪的铜壶放在火上，他们还有一些干粮，足够再坚持一天。

        丹鸣赶忙把门关上，仍然有风雪顺着开门的瞬间吹进来。他搓着手，“这雪也并非全无好处。我们出不去，禁军他们也走不了，等雪化完再启程，起码要耽搁三五天。”

        元帆等商屿丞坐下，压低声音问：“昨天定的计划是不是先取消，外面雪这么大，而且······”

        江瑜昨夜说完那番话后，一直到现在再未开过口。那两位副将只有江瑜认识，若是他不配合，他们很难动手。

        商屿丞看过去，江瑜坐在距离他们最远的位置，两方好似变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他说，“先静观其变吧。”

        至于观的是江瑜，还是禁军，不得而知。

        商屿丞率先吃完早饭，伸了个懒腰，朝背墙而坐的江瑜走去。他的面前放着一块白面饼子，和一碗热气腾腾的雪水。

        “你是打算把自己饿死，还是在等这些食物下崽儿。”

        江瑜头也不抬，说话的声音有些发闷，“我没打算自杀。”

        “嗯，我知道。”商屿丞来到窗前，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隙。

        外面的雪小了下来，大概过会儿就会停了。

        被冷风一吹，江瑜缓缓抬起头，表情木然，“商屿丞，你在得知自己要来东丹做质子的时候，有过痛苦绝望的感觉吗？”

        商屿丞手肘撑着窗台，说道：“只有经历方能成长，前路从来未知。”

        江瑜默了默，缓缓开口，“在我的那场梦里，江家被焚毁，阖族斩首。我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这就是我坚持下去的信念。可是我昨天想了一夜，这次我家很难全身而退了。”

        商屿丞静静听着。这时候的江瑜不需要安慰，只需一个人倾听罢了。

        太子案让世族一党受到重创，他们不打算鱼死网破，却也要让勋贵痛上几分。江父一生忠义，就算偶有私心也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若说他谎报军功，贪墨军饷，江瑜第一个不信。

        可是，于知州说得对，若是有心，动手脚的机会太多了。

        “但是我不甘心，就算是死，也要从他们身上咬下一块肉来。”江瑜声音很轻，言语间的狠厉却毫不遮掩。

        商屿丞问：“你准备如何？”

        “我父亲剿灭平山匪乱，有俘虏和士兵的证词在，谎报军功的罪名不攻自破。难点在贪墨军饷上。”江瑜伸手入怀，掏出那卷账册，“我不知姚州兵将几何？他们每月银多少？账册上的人数每年都在五万左右。我记得六年前姚州发生洪灾，后来又闹瘟疫，当时死了很多人，尤其是守备军。他们因为整日泡在洪水里救人，加固河堤，最先爆发出瘟疫。而后为了民生发展，姚州那两年并没有征兵。”

        若说之前，江瑜一直坚信他父亲是无罪的，一切都是世族一党的构陷。在他看完账簿后，他有了另一种猜测。

        “于知州在姚州任职十几年，对于军政的大小事都烂熟于心。他明知这账上的漏洞，还将它交给我。”

        江瑜似乎明白了商屿丞为什么会在知州府上说自己是楚元宥，又为什么会在言谈间透露出他们此行有很多人。

        是试探与防备。

        商屿丞将昨日的发现告诉他，“我第一次察觉到那种窥探的目光，是在总督府外。第二次，便是昨晚。那人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我想起一人来，于洪山府上的管家冬伯。乍然看上去，他是个年迈且有些发福的老人，丝毫不惹眼。可习武之人的心跳和呼吸频率与普通人是不一样的。”

        事到如今，真相已经明晰。于洪山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将所有人算计在局中，又早早安排好结局。送账册不过是个幌子，他当时对江瑜起了杀心，却不料江瑜并不是孤身前去，竟然带来了“楚元宥”，这个礼部尚书的儿子。

        这个出乎意料的变故让他改变了计划。拿出账簿骗取信任，待他的人将江瑜杀了，这本账册依旧会回到他手上。若万一失败，江瑜死里逃生只会更加看重这本账册，必然会想尽办法把它呈给陛下。届时，压垮江家的最后一根稻草，竟然是江家小公子亲自交给陛下的。

        江瑜冷笑一声，“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

        商屿丞突然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其他人立刻停止动作，连呼吸都放到最平缓的状态。

        窗外，细碎的雪花声中夹杂了一阵踩踏积雪的声音，越来越近。声音已经大到不需要商屿丞说，他们也能听见的地步。

        屋中人抄起身边趁手的物件当武器，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一个粗嗓门的男子喊了一句，“大当家，前面有个宅子，要不咱们进去歇歇脚吧。”

        另一个声音说道：“啊呸，你看清楚，那他娘的是祠堂。你想让大当家跟一堆牌位抢地方吗？”

        有人出来打圆场，“大哥，咱们赶了这么久的路，马也需要休息一下。这种大户人家的祠堂里，肯定有供人歇脚的偏房，我们去偏房就是。”

        接着，大门被拍得山响，因为一直无人应门，他们不耐烦，索性直接把门踹开了。

        几个男子率先进了门，为首的男子满脸络腮胡，身形魁梧，一副不好惹的样子。他们一行有五十人左右，分开进了东西两边的厢房。

        东厢房的门被粗鲁的推开，似乎是没想到里面会有人，进门那人吓得一连倒退好几步，踩到了后面人的脚，被扇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络腮胡大步迈进来，打量起屋中人来。面对他们这群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对方竟没表现出丝毫的畏惧。七个人年纪都不大，生的眉清目秀，一看便知出身非凡，寻常人家养不出这样气度的公子哥。

        他在看到其中一人时眼前一亮，那少年清贵昳丽，眸光流转更胜山河风月，闲适恬静，雅到极致。他呆呆的有些移不开眼。

        东厢房本就不大，再挤进来十几个人，空间顿时变得狭窄起来。

        商屿丞他们在确定来人既不是刺客，也不是禁军后，便放下了“武器”。只是歇脚而已，双方相安无事也就罢了。他们不欲惹麻烦，但是某些麻烦似乎没打算放过他们。

        一个青壮的汉子，上前赶苍蝇一般，“起开起开，都滚到外边去！”

        其他人一脸嘲笑，等着看这群公子哥模样的少年人吓得痛哭求饶。

        商屿丞淡淡瞥了他一眼，语气不咸不淡，“你要歇脚就去那边，不歇就请出去。”

        那青年见他不识相，口中“嘿”了一声，便要上来拎他的衣领。

        商屿丞轻而易举的钳住伸到面前的那只手，找准位置“咔吧”一下，卸了对方的手腕。青年汉子只觉手腕一阵剧痛，顷刻间脸色煞白，惨叫着朝后跌去。

        那群人看傻了眼，同伴的惨叫唤回了他们的思绪，上前逼近，将七人团团围住。

        络腮胡看了倒地的青年一眼，嫌恶的踢了他一脚，“废物！给老子滚一边去。”

        青年忍着痛，扶着手腕退到了后面。

        络腮胡锐利如鹰隼一般的目光投向商屿丞，冷冷道：“小子，你敢伤了我弟兄，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姚州早年多山匪，江瑜的爷爷当年将大部分山匪收编，但仍有少部分继续占山为王。平时靠劫掠往来的商队为生，姚州守备军也曾去围剿过，只是山匪们仗着熟悉环境，躲在山里龟缩不出。待守备军撤退，便卷土重来，渐渐双方形成了默契，一方只劫财不伤人，另一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想到这么巧，被他们碰上了。

        商屿丞站起身来，把之前的话又重复一遍，“歇脚请便，否则就出去。”

        立刻有人喊道：“大当家的，这小子狂的没边了，今天一定得给他一个教训。”

        其他人立马附和起来。

        络腮胡笑了笑，“你也看见了，我的弟兄们咽不下这口气。你卸了他的手腕，就留下一条胳膊抵账吧。”

        立刻有人抽出刀要动手。

        一个粗衣大汉道：“大哥，他们一看就是富家子弟，要是弄死了怪可惜的，不如让他们家人拿钱来赎人。”

        络腮胡有些意动，他们这次本来是去劫一个商队的，没成想对方车队里负责押车的全是好手。他们吃了大亏，折损了好几个人不说，还有好些弟兄受了伤。

        若是能在这群公子哥身上捞一笔也不错。

        这样想着，他再次朝几人看过去，目光放肆的就像在看案板上的猪肉一般。

        那名粗衣大汉见自家大哥动了心思，复又道：“大哥，正好咱们有些弟兄受了伤，派几个人借着请大夫的名头混进城里，给他们几家送信去要赎金。”

        络腮胡斜眼看他，语气听不出喜怒，“既是让人去送信，带着一个大夫怎么办事？”

        粗衣大汉心头一凛，主动请缨道：“大哥若是不放心，我亲自带人去，一定把事情办妥当。”

        络腮胡脸色沉了下来，“你当老子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那点小伤死不了人。”

        粗衣大汉还欲再开口，被络腮胡抬手打断了，“把他们绑了，通知家里人来送赎金。一人五千两，少一个铜板，老子就砍他们一条胳膊。”

        拿刀那人目光在七人中打了个转，最后把刀锋对准了刚刚的刺头，“报家门！”

        商屿丞配合道：“姚州知州府，于洪山。”

        江瑜微微诧异的看向他。

        这名头一出，一干山匪险些吓跪了。

        对于一般百姓而言，知州和总督是他们能知道的最大官职了，这些人独揽大权，就是老百姓的天。虽说有朝廷管制，但是老话说得好，天高皇帝远，有冤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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