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7章

荣泽太子还在世的时候，曜文帝是个慈父，对几个儿子都颇有耐心。荣泽太子被害，他最后的一点仁慈便是在文武百官的口诛笔伐下保住了丹枢。

        再往后，曜文帝高坐明堂成了一位仁君，却不再用一个父亲的身份去看待这些儿子了，坐看丹启和丹睿明争暗斗，借由他们制衡朝堂。

        丹枢已经不记得上次曜文帝问他们功课是什么时候了。

        商屿丞知他是想起来往事，有意调节气氛，“我刚刚为你诊脉，你身体内的沉疴余毒已经散去。之前试过那么多药都收效甚微，这次意外中了蛊，却解了困扰你多年的余毒，也是万幸。”

        丹枢一时间有些愣神，困扰他近十年的余毒散尽，他该高兴的，可他此刻心中更多的是茫然。他曾因这毒缠绵病榻几载，错过了练武的年纪，却也因此躲过了关于皇储的腥风血雨，安稳长到如今，与商屿丞也是因这毒而结识的。

        如此算下来，还真是好坏参半，各有得失。

        感受到他的情绪，商屿丞转移话题道：“博贤的课业结束了，之后有大把的空闲时间，咱们约上丹鸣去游湖踏青，跑马打猎。东丹的大好河山，还有七国美景，你想去哪里，咱们便去哪里。”

        丹枢被他的话逗笑了，虽然知道商屿丞的身份想出归梧是不可能的，但是仍旧被他描述的闲适生活所打动。

        “好，等回了归梧，我便将想去的地方一一列出来，到时候我们同去。”

        那就这样吧，剩下的九年，我们好好过，等到你离开时，我定不会因一己之私困住你。

        商屿丞点头应诺，“我们先去东丹境内的，等我回了商丘，便请你去凤锦，天下第一商都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丹枢心头一颤，眸中也带了光，“你回商丘之后，我们还会再见吗？”

        商屿丞语气笃定，目光灼灼，“当然了，往后逢年过节，我们都要一起的。就算我回国了，也会每月给你写信，邀你出去游玩。我这受不了拘束的性子，可不会一年到头待在凤锦。”

        丹枢心中豁然开朗，心中郁结良久的阴霾一扫而空。对的，他们是朋友，并不会因为他离开而结束，而自己闲人一个，就算是每年去凤锦小住几个月也没人会在意。

        商屿丞心中则在想着另一件事，他对蛊毒终究只是一知半解，丹枢体内蛊虫虽然引了出来，但是否会留下其他隐患尚且不知。等回到归梧，最好可以请长宁贵妃帮忙看一下。可是听丹枢之前的话，他们母子的关系似乎并不是那么融洽，彼此成见很深，想来这件事没那么容易办成。

        丹枢伸手婆娑着商屿丞腕间的纱布，不可避免的碰到了那串凤眼菩提。“这七星凤眼见你戴了多年，想来意义非凡。”

        “这是我师父送我的，每年一颗，说是给我压岁的，一共十三颗。”商屿丞声音很轻，似乎是在回忆，又像是怀念。

        丹枢抬起头，问道：“说起这个，我心中一直有个疑惑，你是商丘太子，为何又会师从宴公前辈？”

        商屿丞一直不曾被人识破身份，一是因为商丘太子和宴公弟子所接触的不是一类人。二是，这两个身份相差悬殊，不会有人将两者联系在一起。可恰巧，这两原本不相干的两个身份，背后竟然是同一个人。

        商屿丞盯着夜里乌黑的帐顶，那段时光有些久远，记忆里的人却依旧鲜活。

        “世人都说我是父皇教养长大的，其实不然。我出生时连啼哭的力气都没有，喝的第一口不是乳汁而是汤药，连太医都说我可能留不住。求医问药无用，父皇便请道士高僧前来作法，也是病急乱投医。有位自称能窥天道的术士说我福泽太浅，住不得皇宫，若是强留在宫里，只怕活不到一岁便要早夭。”

        现在的商屿丞丝毫看不出早年的羸弱，便是他自己也是听母后身边的嬷嬷念叨着，才知道这件事的。

        丹枢问：“术士？”

        “就是我师父。也不知师父是怎么忽悠我父皇的，后来他便将我带走了，从此我就成了一个跟着术士招摇撞骗的小混混。”说到这，他忍不住笑了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跟在师父身后，皱着眉一脸不情愿的自己。

        “师父在哪里都待不长久，我们经常换地方，短则四五天，长则一两月，也正因此，我才得以小小年纪便游历了七国。七岁之后，我每年都会回凤锦一次，每次回去父皇和母后恨不得把商丘所有的好东西摆到我面前，这些年林林总总算下来，我在父母身边的时间不足半年。”

        那日，他得知西黎挥兵攻打商丘，便同师父说想回凤锦去看看。当时的宴公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问了他三个问题。

        宴公问：“你若回去，可会相助商丘？”

        商屿丞答：“会。”

        两国实力悬殊，他若回去，必不会坐看商丘节节败退。

        宴公再问：“为此牺牲己身也在所不惜？”

        商屿丞道：“若真遇不可为之事，我也想尽力一试。”

        宴公说：“你若此番离开就不必回来了，想清楚是走，是留。”

        商屿丞瞳孔一颤，他与师父相伴十三载，他如师如父，如兄如友，自己从未想过会有一日要离开他。

        商屿丞深思熟虑三日，终是拜别了师父。他走那日，并未见到师父的面，他在竹屋外跪了半夜，最后给师父磕了三个头。

        他起身的时候，依稀听到屋中人感叹了一句，“纵然你是神，也无法救天下人。”

        许是昨夜说起了往事，商屿丞夜里竟然梦到了师父，还是在他们最后分别的那个山谷。他离开山谷，师父一直跟在身后，直到护送他进了凤锦。可是在梦中，他入宫后，师父并没有马上离开凤锦，而是在一家客栈住下。

        随着两国战事愈演愈烈，商丘接连战败，不得已向东丹借兵。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师父叹了口气，看着天边的晚霞出神。良久，将一封早已准备好的信函交于驿站，送往西黎。

        后来，在商丘和东丹的合力反击下，西黎节节败退，直至退到边境线。商丘举国欢庆，太子商屿丞则带着伴读启程前往东丹为质。

        那一天，他孤独的离开了凤锦，再不知去向。

        第二天，几人收拾东西继续赶路，商屿丞不爱坐马车，可是丹枢不会骑马，趁着天气好，两人骑着三步半在蓝天白云下悠然的跑着马。三步半这家伙懒得很，平时多跑一步都不愿意，跑了一会儿便停下来吃草。

        君璟坐在马背上，看着前面共乘的两人，“再这么赶路下去，咱们天黑也到不了下一座城池。”

        云霄牵着缰绳，让马再慢些，喃喃自语：“他们俩以前也是这样吗？这么······亲密无间。”

        君璟摊手，“我怎么知道，从前我又不认识商屿丞。”

        云霄又看向身旁的石轻远，询问的意思十分明显。

        石轻远道：“不知道。”

        君璟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似乎好朋友之间共乘一骑也没什么。

        等到四下无人时，云霄驱马靠近商屿丞一些，低声问：“现在状况怎么样？”

        商屿丞以为他是问丹枢，答道：“他的身体比预期要好，余毒清除了，很快就能恢复。”

        云霄皱眉，点了点他的手臂，“我说的是你，你这又是耗尽内力，又是放血的，怎么受得了。身体是你自己的，而且你本人就是大夫，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你比我清楚。”

        商屿丞垂眸，他这次伤了元气，至少得调养一年半载，而且未来一段时间都不能再用内力。

        云霄想到另一件事，说道：“对了，等到了颍川城，我们就不与你们一路了，我想回家去看看。”

        商屿丞不由想起了与他聚少离多的父皇和母后，他们在一起相处最长的一次，竟然是他来东丹前的那两个月。

        到了颍川城，双方分开，云霄后知后觉想起在岁和时收到的消息还没来得及告诉商屿丞，后来想想，这事也瞒不住，想来过不了几天他也就知道了。

        左凛以告老之名辞官，因此颍川城的族人并未受到影响，往来明澈居，只为瞻仰左相风华的文人才子似乎比以前更多了。

        “老伯，三碗茶。”

        明澈居外的那间茶棚来了三位公子，其中一人带着白色帷帽，另外两人中的一个，摊主老汉认得，半月前就曾在他这里吃过茶的。主要是那位公子相貌端正，谦和有礼，让人见之难忘。

        “三位公子，茶来了，请慢用。”劣质的茶碗，浅褐色的茶水，就连摊主带着老茧的手都同之前一样。

        商屿丞端起来喝了大半碗，豪气万千道：“打着善名，做尽恶事。今天我等就要替天行道。”

        君璟嘴角轻抽，“你打算怎么办？放把火烧了？”

        商屿丞自信满满，“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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