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怒火的誓言

转身望见那空荡荡的大门外背着血色大剑的高挑身影，尤其是那张本就冷若霜雪的脸庞上流露出的无比阴沉的表情，马卡斯差点双腿一软就跪倒在地。

        “米涅尔玛！”莫林一声惊呼。

        连他都本能地感觉到情况不对，原本惊喜的呼声变成了惊愕。

        因为这位实力强大的女战士此刻看起来极度气愤。

        极度气愤！

        要是马卡斯现在还能说得出话的话，他会战战兢兢地告诉莫林赶紧逃命，能逃多远逃多远，千万千万不要回头！

        以他从小到大积累多年的经验来看，他老姐此时的愤怒程度已经达到了罕见的五级，大概相当于她五天不能洗澡所堆积的全部怒火，在这种状态下为了自身安全连枫叶大公都会下意识地和老姐保持足够的距离。

        哦不，应该是七级愤怒！

        在看到自己老姐金色的发丝上开始凝结出一缕缕苍蓝色的霜线时，马卡斯果断将自己的评估上调了两个等级，同时心里已经开始拼命地哀嚎：天哪！七，七级愤怒的老姐！月神在上！！七级愤怒下的安全距离是多远来着？！！一百米还是两百米？！！

        片刻，他终于绝望地想了起来。

        他想起了小时候他曾和两个兄长一同做出的评估——两百米是六级愤怒的安全距离，而当米涅尔玛达到可怕的七级愤怒的时候，安全距离已经不具任何意义，唯有强大的魔法结界与符文护盾才能暂时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

        但眼下刻有魔法结界的沉木门板已经阵亡在前，而自己唯一的一片保命符文【尤塔护盾】也在上个期末被费斯击毁报废。

        这下真是死定了！没救了！！凉透了！！！

        马卡斯绝望地想着。

        望着米涅尔玛阴沉的脸色，他甚至感觉到这一刻自己已经唤醒了传说中的死亡感知——据说生灵在生死存亡的关头精神力会突然爆发将周围的一切都纳入眼底，就好像时间都变得缓慢了一般。

        他看到了蒂尔娜闪闪发亮的银色的脸颊和额角垂下的那一缕染成蓝色的波浪卷发，看到了巴伦脸上满是战意的敬仰和手臂上炸起的肌肉，看到了艾玟诺下意识地护住了她装满金币但其实并不值多少钱的钱袋，也看到了藏在莫林衣领里的小黑，它那两颗幽绿的小眼睛像见鬼般瞪得大大的然后化成一道流火钻回了莫林手上的戒痕印记。

        甚至不用回头他便能“看到”身后那几个围在欧诺罗姆教授旁边的学姐，并分辨出她们每一位脸上各自不同的惊诧。

        要是自己平时就有这么深厚的感知能力就好了，之前欣赏……风景的时候也不会被突然坐下的莫林挡住了视线……马卡斯忍不住想着。

        可自己到底怎么得罪老姐了？

        居然能把老姐大人刺激到闻所未闻的七级愤怒的状态，让她如此兴师动众地杀到伊露维塔来找自己算账，马卡斯可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居然有这么巨大的能量。

        明明这段时间和老姐的关系还算不错的啊……

        暑假里父亲把自己从继承人中除名时她还破天荒地安慰自己来着，后来在维克多学院交流时给她写信请她帮忙调查奥古斯都议长是否与亡者有所勾结她也没有拒绝，这两年逢年过节的时候自己更是从没敢忘记过给她请安。

        明明就在前几天还给她写了封长信。

        信上他将自己这学期在伊露维塔的生活事无巨细地汇报了一翻，并特地在信里附了一张自己认真绘制的机械制图——一张复杂的三阶振动切割刀的多面拆解图，以表明他在魔法机械领域的进步。

        他原本估计着这几天就会收到一封老姐的简短回复，说不定会长些——如果她对奥古斯都议长的调查有所进展的话，那样自己还能给艾玟诺一个惊喜。

        或许信上再有一句不是很打击人的表扬就能让自己心满意足了。

        没想到信没等来，却等来了发飙的老姐本人。

        难道……难道是老姐觉得自己的那封信写得太啰嗦了么……马卡斯欲哭无泪地想着，可也没必要这么生气吧？

        他看了眼那阵亡在地上的刻着魔法结界的沉木门板，以及上面那个深陷的鞋印，想着凭他的身板就是用索罗鲁米的超级水力压合机把十个自己压在一块估计也是被一脚洞穿的结局。

        或者是被一剑劈成两半的结局。

        虽然没好意思向莫林他们说过，但米涅尔玛的那柄血色大剑可一向是马卡斯的梦魇。

        他记得在他八岁那年的夏天，老姐从格索克帝国皇家学院放假回家，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那柄血色的大剑——被米涅尔玛炫耀般地从天上掷出旋转着呼啸着插在自己的面前，坚硬的黑石地板就像豆腐一般被轻易切开，切口仿佛还沾染上了那柄大剑上干涸的血迹。

        自那以后马卡斯就经常梦到自己被那柄大剑劈成两半。

        如今看来大概是要梦想成真了……

        “老，老姐……咱们有话好好说……”马卡斯用哭腔哀求道。

        米涅尔玛没有说话，她低头看了看右脚上被自己踏破的长靴，目光一凝，下一刻那只破靴子便连同左脚上的另外一只一同被无形的刀刃绞碎，皮革龟裂布片纷飞，墨色的裤角松散开微微波动，她赤脚站立往前走了两步，跨过了那道阵亡躺尸的门板。

        教室里顷刻间变得寒冷，一层薄薄的白霜开始从她脚下向周围蔓延。

        马卡斯的哭腔更重了一分：“看在这么多年姐弟的份上……怎么也该给条生路……”

        米涅尔玛无动于衷，又往前走了两步。

        “哦不，我错了，老姐，我不要生路了，只求留个全尸……”

        终于，马卡斯得偿所愿地感觉到自己被冰霜气息环绕，似乎下一刻就会被冻成冰雕——那样的话应该是能留个全尸的。

        但米涅尔玛挥起了那柄血色大剑。

        “哇！我死了！”马卡斯闭目哀嚎。

        ——他被大剑拍到了一边，浑身瘫软地贴在了莫林身上，依旧紧闭双眼。

        而米涅尔玛则抬起头，看向了讲台上那位被好几个高年级女生簇拥的游侠。

        “欧，诺，罗，姆！！！”

        她咬牙切齿地说。

        ……

        莫林被迫开始使用他那半生不熟的【防寒护层】，他脑袋上那对刚刚在铁锤教授课程中冻伤的耳朵才过了小半天便再次遭到了摧残。

        此刻的教室里实在是太冷了。

        从米涅尔玛脚下延伸出的寒霜几乎已经覆盖了全部的地板和展柜，正沿着墙壁向头顶的天花板迅速蔓延，并且很快她脚下的霜层之上又开始结出一朵朵深蓝的冰晶花纹，伴随着窸窸窣窣的细碎响声，散发出美丽而致命的危险气息。

        从那深蓝色的冰晶花纹来看，莫林估计米涅尔玛应该已经成功越过了尘世之线进阶大战士，才能单凭散发出的魔力气息就能在身体周围达到铁锤教授课上那个三环魔法【深寒冰息】的效果。

        看着那一朵朵冰晶花纹开始绽放，少年连忙拼了老命地调动起魔力。

        或许只是误打误撞，又或许米涅尔玛给人的压迫感要比铁锤教授强太多，这次莫林终于成功地织出了完整的魔力护层，一层透明的魔力编织的防寒层像衣物一般覆盖住了他的身体——包括那一对裸露在外还涂抹着火辣辣的冻伤药膏的耳朵。

        整个世界仿佛都一下子温暖了起来。

        少年心里由衷地对铁锤教授的课程多了一份认同——在这种情形下如果掏出一张取暖术或防护术的魔法卡牌激活使用的话，很明显会吸引到不必要的注意，派克男爵多年的教导让他明白那绝对是取死之道。

        虽然他没有马卡斯丰富的经验与精准的愤怒评级，但他也知道此刻哪怕是拼着两个耳朵冻掉不要，也绝对绝对不能让米涅尔玛那锋利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她目光所停留过的上个地方——那双已然变成碎片的长筒靴子清楚地表明了太过吸引注意的下场。

        少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粗气都不敢喘一声。

        小黑也同样躲在戒痕之中瑟瑟发抖。

        马卡斯则依旧双目紧闭地瘫倒在他身上装死——真得认为自己已经死掉的人才不会悄无声息却迅速而熟练地编出【防寒护层】，但偏偏此刻不能把他扔到地上闹出太大的动静，莫林只好按照艾玟诺的手法不动声色地掐着马卡斯的胳膊并逐渐增强力道，希望这个软泥怪一般的家伙能自己站起来，只是一向娇嫩的格索克少年此时却表现出了惊人的忍受能力，除了眉毛稍微抽搐了一下外依旧一动不动软倒在莫林身上一副宁愿被掐死也绝不复活的态度让少年无可奈何。

        他只能一边架着马卡斯的尸体一边打量着眼前让他一头雾水的情况。

        为什么米涅尔玛会对欧诺罗姆教授如此愤怒？

        女战士刚刚一字一顿地说出游侠大叔的名字，莫林确认他绝没听错。

        他想起在怀特城的酒馆中初见两人时的情形，张扬锋利引人注目的米涅尔玛与内敛温和毫无特点的欧诺罗姆，两人和自己坐在一桌，那时他还不知道两人是在执行神殿任务追查当年洛萨大火的可疑线索，更不知道自己会莫名其妙地被那个长相恶毒的属于昔日之眸组织的老人绑进冈底森林，卷入后来那一系列的事情中去。

        那时他还曾奇怪差异如此巨大的两人为何会在一起执行任务——他俩光言语间就处处不对头，行事风格更是天差地别势如水火，尤其是米涅尔玛，几乎是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脾气，对欧诺罗姆的低调行事也颇为不满。

        如果是那时候，这位女战士对欧诺罗姆教授发火倒还可以理解。

        但后来游侠大叔追踪那老人进入混乱森林失去踪迹，整整一年音讯全无，这期间米涅尔玛做出了多少努力莫林可都看在眼里：在神殿寻找支援，为了获得第一手消息前来伊露维塔交流，费尽心思向院长菲尔丁汇报情况，在他发现线索后更是独立追查，最后以一己之力去阻止强大的费斯教授逃跑，在对方的陷阱中努力保护他们几人安全。

        马卡斯更是说一整年的时间她都像疯了一般地训练，连性格都沉稳了许多。

        如今欧诺罗姆教授平安回来，她却像寻仇一般杀上了门。

        眼下米涅尔玛死死地盯着欧诺罗姆，但讲台上这位游侠大叔却一脸坦然，没有什么意外之色。

        “听说去年你在这里交流学习了一年，我原本还以为你会对我们伊露维塔学院有所改观，”他温和的笑着，用略微沙哑的声音说道：

        “这块被你踹下来的门板可是第二纪元的古董，据说取材于狮鹫王朝时代特有的太阳树，如今整个大陆还能不能找到一棵都难说，王德尔教授之前想花大价钱买去制作魔杖院长都没卖，如今被你一脚踹出个鞋印菲尔丁可要心疼死了。”

        “那个老家伙……”听到菲尔丁的名字米涅尔玛脸色又阴沉了一分。

        她抛出手中的血色大剑，剑身旋转着咆哮着坠向她的身后，像切豆腐般切入了在地上躺尸的门板之中。

        “当年就是像这样！”在莫林身上躺尸的马卡斯抖了一抖。

        “咝——”一旁的艾玟诺心疼地吸了口气。

        “为什么，”抛掉大剑的米涅尔玛双手垂在身侧，狠狠地攥起了拳头：“你要向我隐瞒你返回的事情？！”

        “嗯？雷蒙德队长没有告诉你我从黑森林中返回了吗？”欧诺罗姆有些意外：“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回到伊露维塔了？”

        “马卡斯给我的信中提到的。”米涅尔玛冷冷地说。

        躺尸中的马卡斯听到自己的名字又抖了一抖。

        欧诺罗姆扫了一眼躺尸中的马卡斯，似乎被他逗乐了，蓄着浅浅的胡须的嘴角又流露出一丝笑容：“如果雷蒙德队长没有告诉你相关的信息，那表明他认为你不需要知道，身为执法队的预备役队员，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我不管雷蒙德队长怎么考量，你既然从黑森林中返回，难道不应该写亲笔信给——”米涅尔玛似乎太过愤怒，一句话没能说完便压了下去。她缓了口气，冷冷地说：“我们的追查任务呢，你追进冈底森林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目光扫过欧诺罗姆身边的女生们，她脸色更加阴沉了几分。

        “不相干的都给我滚出去！”她沉声说。

        但高年级的学姐们可比装死的马卡斯硬气多了，在米涅尔玛锋利的目光之下面不改色，一个个都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哪怕是去年对方来这里交流一整年留下了不小的威名，哪怕她也因此有资格自由出入这所学院算是半个伊露维塔的学生，但凭什么凶成这样？

        更重要的是，凭什么用这种语气和欧诺罗姆教授说话？！还让她们滚出去？！

        她们可还有好多问题没问完呢！

        一时间寒气逼人剑拔弩张。

        当然，也有极为乐意的。

        比如装死中的马卡斯在听到老姐大人的吩咐之后就如蒙大赦，他立刻动了动肩膀，示意莫林赶紧带着自己的尸体滚蛋。莫林也本能地想趁机开溜，但他对游侠大叔在黑森林中的追查实在太感兴趣，一时间没能迈开步伐。

        蒂尔娜巴伦以及艾玟诺看他俩都没动静，也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站着不动。

        “这次答疑就先到这吧，有问题下次课后再说。”欧诺罗姆挥了挥手，示意周围的学生都先离开这间标本教室：“莫林你们几个稍稍留一下。”

        感觉莫林没动静，正下决心准备复活自己然后赶紧滚出教室的马卡斯身子一僵再次瘫倒在莫林身上。

        这下还是死着比较好……

        见教授这么说了，那几个女生也没再说话，一个个擦着米涅尔玛鱼贯而出。虽然她们不敢用蛮力硬撞一个大战士的身体，但不妨碍她们顺道把对方周围地板上那些深蓝色的冰晶花纹踩个稀烂，不管怎么说那只是米涅尔玛魔力气息形成的冰晶，虽然能把马卡斯冻成冰棍但对她们来说还够不上威胁。

        甚至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六年级的古典法师学派的学姐，居然不知怎么反用米涅尔玛的霜白在地上留下了三个扎眼的大字——疯女人，几乎让米涅尔玛的怒火更上一层。

        莫林开始后悔刚刚没有第一时间开溜。

        少年心里已经忍不住开始数落这位游侠大叔，您说您好端端地从黑森林里回来了，居然不亲手写封信告诉自己的搭档报一声平安，也难怪人家会生气。再说这位大小姐的脾气您还不清楚么，这下可好，说不定还要搭上自己这些人一同受苦受难。

        “关于追踪任务的经过我都已经详细写在上交的任务报告里了，”欧诺罗姆开口说道：“你来之前没有翻阅我们的任务档案吗？我追踪目标深入黑森林迷失方向，最终虽然追上了目标但对方狠辣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来不是听你讲这些鬼话的！为什么你没有擒住他？！”米涅尔玛严肃地问。

        欧诺罗姆稍皱起眉头：“我想我并没有办法阻止一个一心想回归月神怀抱的高阶魔法师，或许被封禁的黑魔法或者高深的死亡或生命魔法中有一些能搜索记忆的方法，但那并不是我擅长的领域，并且我也获得了相当多有价值的内容，详细写在了任务报告——”

        “你以为你能用那份糊弄别人的东西糊弄我？！你那份报告里的东西加起来还不如莫林上学期获得的内容有价值！！！”米涅尔玛几乎开始了咆哮。

        装死的马卡斯脸一下子白了下去，用搭在莫林肩后的手指捅了捅他，示意他赶紧带自己跑路，再不跑就真来不及了。

        “哦，”不动如钟的欧诺罗姆露出欣慰的笑容：“几个月前我一回来雷蒙德队长就给我看过你上交的那份任务总结，去年你们做的不错。”

        “做的不错？哈哈？”似乎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米涅尔玛笑出了声：“一句简简单单的做的不错就能带过了吗？！”

        “我在自然神殿孤立无援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在菲尔丁那老家伙的办公室里恳求他帮忙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在邪教徒费斯的办公室外身着重甲日夜监视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在生命牢笼中和费斯死战，莫林他们无助地躲在护盾中生死悬于一线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欧诺罗姆轻轻叹了口气：“我在黑森林里迷失了——”

        “你在黑森林里迷失了方向！”米涅尔玛吼道。

        她猛地拔起了大剑，血色的剑身外炸出一圈亮银色的冰晶：“整整一年的时间，你居然说你在黑森林里迷失了方向！！！”

        一圈圈深蓝的冰晶花纹在脚下重新生长出来，她倒提着剑柄抵在自己的身前，低着头将面颊埋于阴影，胸口剧烈地起伏，似乎在努力压制自己的怒火。

        过了半晌，她终于缓缓开口：

        “我不相信……”

        米涅尔玛转手举起自己的大剑，深蓝色的冰息如同灼热的火焰一般在剑身熊熊燃烧。

        她抬起头，看向面色依旧温和的欧诺罗姆，重重地说道：“或许你说的是真的，但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你说的话，不相信你上交的报告，我会去查证，动用我所有的资源去查证，如果你隐瞒了什么，无论你隐瞒了什么，我，枫叶大公的长女，神圣执法队最年轻的队员，天空的执剑者，米涅尔玛。”

        “我发誓我会查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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