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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微笑空姐


三宝对老总的吐槽卡在喉咙,就要去思考家从何而说。

        他似乎太久不去回忆起家人,所以在说起时,他才想起朋友圈里有关于偶尔回家探望母亲时和睦相处的温馨画面,哪怕实际上她的母亲已经不在人世,离开的时候听说也没有提起那两个为了别的女人离开的丈夫和儿子,坚守自己作为独立骄傲沪上女人,又作又固执的尊严,没有拨打一通电话。

        印象中接到护士女士发短信责怪三宝在自己母亲离世之时都不在场,自己竟然一滴愧疚的眼泪都没有流,甚至不觉胸闷,可能是因为负责悲伤的器官“心灵”在无奈的生活中被折磨的阀值上限变高,老树都因落叶而悲伤,他却三十年华冷漠到母亲去世都不曾流泪。

        而当他此时心里想起母亲,觉得这个世界对自己真是好心意,给了他回去探望的机会。

        揣着十万莫名其妙的奖金和没道明时间的假期,三宝走了出来,心里挂念着母亲,也不忘对朱莉的执念,不知是深情还是薄情,他见其短短十分钟只是把腿摆放的位置换了个方向,手上动作依然没停,但凡对身边有所关注,并且按照朋友圈的设定进展,都不该是这种态度,肯定会无时无刻不关注自己动向啊。

        他想上前和朱莉对话,又不想打破期待的心情,或许一切都应该按照约定俗成的“进程”来才能顺顺利利,如果自己强行打破,可能连之后的所有幸福都会破灭,他强行压下自己的冲动,把一切归结为顺序,他从公司出来,把心思收到下一个触发事件,看望母亲。

        三宝是母亲一人带大,这句话没有丝毫温馨的相依为命的传奇意味,作为上海女人她忙于服装事业,三宝小时候就是在繁琐的生意场长大,她需要在顾客的面前表现的市侩和热络,再高冷的沪上女人都会甘愿为米折腰。

        记忆深刻的一次是可爱的小三宝用水灵的大眼睛看着顾客,他们就会驻足店里停留,这样加大了购买率?不知道能不能这么说,总而言之听说三宝在和不在店里生意有很大区别,所以小的时候寒暑假双休日,都会被带过来给母亲减压。

        他在门口玩步步高的蠢萌模样,比她点头哈腰顶用多了,而三宝渐渐知道自己的作用,在别的小孩补课或者去肆意玩耍的时候,去好好履行一个吸引人眼球的存在。

        也不是没有羡慕过其他同学,只是童心的太过短暂,过早的努力和辛苦让人成长,才没有去责怪那位可怜瘦弱母亲,心甘情愿的在稍微大一点,已经不可爱的时候承担起用“点头哈腰”招揽顾客的作用,半大的孩子这么做既引人发笑又着实心疼。

        所以小小年纪就学会用自身优势谋求利益和让母亲疲惫间隙微笑,是三宝很长一段时间的精神食粮,不完整的家庭以一种急促的生长模式保留着两人母子之情,可这种扭曲的感情也是极不稳定的。

        在三宝稍微长大一点经历了退学和打工等等事情,两人那种本质里互相利用的本质暴露无疑,这里说的利用不是金钱,而是“需要感”,孤独没文化的势利眼寡妇和过早懂事希望得到关注的半大孩子,本来就是无法沟通又互相需要,隔着距离依偎着。

        回到家,电视机依然还在,扩充的空间没有任何突兀感,所有的一切都相安无事的在那儿,三宝将猫放在怀里,它乖巧的躺在主人的内兜,小脑袋从衣服领子处好奇的向外张望。

        许是燥热太久,时空间也厌倦了长时间的高热量,天空浮上一层厚云层,阳光从其后方用力渗透为数不多的光芒,实在努力也只是把云层晒得嫣红,把猫放在宠物店,他订购了最近的机票,眼看时间将近,赶上飞机的时候已经将近下午五点。

        两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温州龙湾机场,空气中粘稠的湿气让人猝不及防,从满是冷气的机场大厅走出,后背就溢上一层薄汗,除了门是一排黑色轿车和出租车,更远处是太阳落山倒在天际的曙光,透过金属机身折射出刺眼的多色彩光线。

        在这炽热的南方晚上,人的神经都开始潮湿,忍不住躲避光线去寻觅阴凉的地方,让三宝的思绪一瞬的飘到兰州天桥下的懒惰惬意,那种“无”的概念境界,可不是谁都轻易能做到的。

        对这个机场没有清晰的记忆,反倒像是强加进去的熟悉感,似乎是朋友圈为了谋和我自己说明的“回老家看望母亲”的这条,才有了此时此刻的归属感,所以当他回忆起过往的颓然,都只是一瞬就消失不见,机场大巴用一个半小时才到达乐清市,再坐上出租车,和司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才到了那位从未见过未曾知名讳的父亲出生的地方。

        从村庄中心响起的公鸡鸣叫,他不和适宜的叫声配合水蓝色的天空,那之上有许多颗模糊的星星,在等待夜幕的彻底降临,村口末班车巴士呼鸣的停下,从上面下来扛着竹篮的村民,他们在镇上卖了一天的农产品,脸上面无表情,嘴上闲碎的说着话。

        三宝感觉喉咙里有一个前所未有的厚重结,是无法慰藉的不解之结,三宝经过漫长的旅程,一路上尽量压抑自己内心的感情,从早上伊始,他就在不间断陌生又熟悉的事件中度过,心理隐隐怀疑的事情有很多,包括以死之人如何探望,而那位瘦弱的女人是否会安然无恙。

        所以所有归家的孩子心中的情绪都一样,远在外的时候心里只有浅浅的想念,到三宝这程度可能只是偶尔提起,真正到了门口则会脸皮薄的怕受到热切的爱戴,内心忐忑又激动的迈着紧凑的步伐。

        三宝走在熟悉的村庄道上,破落的小卖部昏黄无力的灯光是这条街道最后的光芒,少数人家屋顶尚有炊烟,半山腰一个白色楼房,就是母亲所在的疗养院。

        一路上没有人类和花草对三宝产生好奇,连路过的大黄狗都不会对他看上一眼,在兰州被紧密关注的三宝,到了这反而喘了口气,天彻底暗了下来,却迟迟不进去,等到村里成群的老人们吃完饭出来遛弯,在不远处老人亭乘凉聊天,空间里才有了一丝热络。

        柳树的树荫下三宝像个雏儿在妓院门口徘徊,但其实他脚步稳重,五官也不紧张,三宝的举动还是没有勾引任何人注意力,他在疗养院门口的玻璃上看自己的面孔,自我感觉良好,比看起来要年轻,穿着得体,肤色小麦,有人烟气。

        “广场舞大妈里竟然看不到我妈,找了半天后真的笑蹦了,因为想起了exo里面的王源,他真的很努力233333”15年8月10日。

        我幽默的话下面是大家表示笑喷了的评论,他们说真羡慕你和你母亲的感情,是这家的护士前不久打电话告诉我她离世的消息,所以刚刚在门口徘徊,是在心里合计可能发生的任何情况。

        “我们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一个肥胖的女性护工这么说道,他坐在前台,正在看韩国的综艺节目,无限挑战,是15年8月的一期节目,估计是在回顾往期经典吧,三宝自己也很惊讶自己怎么知道这个节目的播出讯息,却没有多想。

        那位女士臃肿的身体躺倒在可怜摇摇欲坠的椅子上,村里的无声无息和缓慢的时间并没有磨平她的棱角,使他看起来像个没有年龄的姑娘,说是几岁都不过分,在三宝的追问下她仍然不愿哪怕站起来讲话,她严格的谨守岗位,欺负那张椅子,那双厚肉下的眼睛还算明澈,眼睛里反射着节目好笑的画面。

        一面应付着三宝的询问,让他确定胖护士不是那个在母亲去世后发短信责骂她的女护士。

        “你找你妈妈为什么不去广场上?所有的50岁左右大妈基本都在那,哪有往这将死之地找的。”

        胖护工见三宝不说话了,但站在门口不打算走,忍不住这么说道。

        其实三宝自己也知道可能不会在这了,按照世界观构造很可能随便去个广场,在“凤凰传奇”歌声里跳舞的,使劲找找肯定能找到他的母亲,可还是不服输的在“认知”的世界里,在知她去世的地方找。

        可能是三宝对这个世界尚有疑虑,不打算按照他的步伐走下去,可三十岁就该顺天意,他按照自己童年的记忆,和一位摩的司机说了位置,找到了位于山低地的公园,那里有一大片空地,被葱绿的树和矮山包围,即便如此姑且撑他为广场舞,因为还没有大妈发明公园舞。

        此时正是饭后。

        广场中央多数大娘和少数大叔整齐排列着横纵队,跟着打扮红绿脸上涂满浓重妆容的女人扭动,脸上洋溢着擅长幸福的笑容,在粗制滥造却喜气洋洋的舞曲旋律中按着简单的牌子舞动。

        这是一个至少百人的跳舞“团伙”这形成规模的模样让走过路过的人都会驻足看上两眼,可能是大娘们的神色都大多相似,跳的动作不堪可胜在整齐细致,所以三宝自知母亲一定在这里,而瘦弱的她自己一眼就能发现,哪怕记忆中以许久不见,可熟悉感不会欺骗,还就不信一切按照朋友圈发展了。

        不过他真的一时半会找不到,围着方形队绕了几个大圈,他深绝肚子空洞,才想起从早到现在光顾着应付发展的事情还没有吃上一口饭。

        白光把大娘大叔的神情映的鲜明,一曲终了大家暂时稍作休息,三三两两分开闲谈家长里短。

        空气中依然潮湿粘稠却凭空带来一丝飒爽凉意,突如其来的饥饿让三宝四肢酸软想要坐下小牺,在公园长椅上寻了个空座,调整呼吸,大脑短暂放空,坐在椅子斜上角仰望星空,一个巨大的银白色月亮悬挂与上,惨白和眩晕让他对接下来浮上恐惧,萎缩和负面情绪很快就过去。

        平视前方,人们的五官分明,不知是不是才发现月光的洗礼,终于是找到了认真努力的母亲。

        哪怕是大家都在放松聊天,她也要原地站着前后拍手。

        据说这个动作有预防痴呆的作用,她和从前不一样,曾几何时她是最讲究的上海女人,收藏着她的母亲也就是三宝从未听闻过的外婆留下来的名贵旗袍,嘴上念念不忘三句不离一句被三宝父亲哄骗的经历。

        过去的她虽然瘦但是立体而精神,而岁月仿佛让她弯了腰肌却生的稍微圆润,从她萧索的脊梁可以看出时光给予她有分量的孤独,从每个角度看上去都难看了一些,却有了人情味,妆发不再势气凌人,许是没有了保护的对象,朴素的面孔反而给予她最动人的褶皱,和她附近大娘们不同,黯淡而富有俊俏的光彩,但可能只能从她骄傲的漆黑瞳孔,才能发现其实她没有丝毫改变,只是把敌人从邻居们的嘲弄改成了时间的追击。

        一生都在假想敌人才能从始至终一直保持一位蓄势待发的雌性豹子形象。

        歌声又热闹的响了起来,有可能是凤凰传奇的某首,三宝起身从舞动的人群中走过去,站在母亲的身边尚且能听到她浅轻的呼吸,细汗流下脸颊。

        她看着其他人的动作很勉强才能跟上,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发现站在身边的儿子,三宝站在那不知从哪说起,肚子不争气的咕噜一声,母亲转头短暂的惊异为何陌生身影遮挡了自己在白光下的影子,稍加留神却发现这是自己许久不见的儿子,可神情没有丝毫改变,甚至手头动作还是缓慢而好看,只是反复的重复一个让人知道她内心慌乱,三宝见她认出了自己,秉承母子两一贯的交流方式,眼神穿插一下便知,何况肚子的声音揭露了他的窘迫,快速回到了长椅上,而母亲也为了不落后与人完成了这首苍茫的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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