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追逃（下）

罗德有些古怪地瞧了眼迪特，不知道他忽然提这个是想趁机会表表忠心还是提醒自己家中真有这么个人，但设想了一下他口中那野心勃勃的仆人，立觉毛骨悚然。

        “我会立刻去砍了他。”罗德还没说话，倒是格罗姆出了声，言语中带着怒气，似乎无法容忍哪怕是假设中的敌人。

        迪特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可能对主人家有些不吉利，立马举了另一个正面的例子：“凯瑟琳，你应该很熟吧。”

        “嗯？怎么了。”罗德有些诧异地问，岂止是很熟。

        “你记得她姓什么吗。”

        “凯瑟琳姓什么？”罗德发现自己居然被问住了，虽然叫她姐姐，但他毕竟清楚凯瑟琳不和自己用同一个姓氏。这既照顾关心过自己，又和自己亲密到极点的女人，他居然真不知道她姓什么！

        “不是你记性差，而是她根本不会提。”迪特发现了罗德的微小异常，但没有多想：“她是在我刚刚担任管家没多久时，被她的亲生父母卖给你母亲作侍女的。你母亲付了凯瑟琳的母亲五个金币，是大陆使用最广的旧版小额金龙币，算出新铸米尔德的话，不到三个——不足你买那小狐狸花费的二十分之一。就这还是多给了！她当时快满十岁，虽然瘦瘦小小可怜兮兮，但毕竟已经懂事，自然对抛弃自己的亲生父母恨到极点，所以从不提自己真正的姓。那是她低下出生和屈辱回忆的代名词，是她最想摆脱的东西。”

        罗德还真不知道凯瑟琳有这样的过去，那个美丽窈窕且充满自信的女大魔导士，帝都中等学院的魔法教师，曾经居然连五个金龙都不值？人和人之间，甚至同一个人的过去和现在，居然可以有如此大的差异！

        “那个姑娘运气真好。”席尔娜忍不住呢喃赞叹道，虽然不认识那个叫凯瑟琳的女人，但仅和一个公爵搭上关系这一条，就够她羡慕的了。

        “凯瑟琳来到你家的时候，正是无依无靠，满腹委屈和惶恐的时候。她那时候想要什么？吃饱穿暖有个安身之所，甚至都不奢望还能再有个家……但你母亲满足了她，还给了她家的温暖。”迪特有些感慨，“和世上其她许多被抛弃的女孩子相比，她是幸运的。凯瑟琳受你母亲的供养和爱护，脱胎换骨有了今天，她一直觉得这恩情永远也还不清，如果有必要，她愿意为你和你的家人去死。”

        罗德仿佛又想通了什么，可偏偏说不上来，只能驾驭着母马跟紧前方带路的魔物猎手和巨狼。

        “而那只小狐狸呢，她想要什么？她想要你给她吃好喝好，以礼相待还竭尽全力送她安全回家。虽然没有害你的心思，但是，这要求过分了。”迪特终于把话锋对准了今天事件的主角：“你的父母不可能满足假设中那个野心过盛的仆人的欲望，同样的道理，你也不应该无脑地满足那只小狐狸的一切要求。兽人和人类的战争从未停止过，仇恨根深蒂固——你花自家的钱买个小狐女潇洒快活，旁人只会羡慕嫉妒你有个好爹，但你花这样一笔巨款买下她，不但碰都不碰还送她回家，神奇的是她还不领情跑了……认识你的人会笑话你是冤大头，不认识你的人会当你是傻子。也许他人的看法对你来说无关紧要，但我们作为群体性生物，只要没有彻底隐居与世隔绝，终究不能完全无视周围同类的看法评价的。”

        迪特说完了这句话，一行人也正好出了镇子的东门，视野瞬间开阔起来，没有太多生活气息的干扰，走在最前头的魔狼不再把鼻子贴在地上嗅嗅探探，而是昂着头胸有成竹地加快了追踪的脚步，众人也不得不提速跟上，马匹从慢吞吞的踱步变成了小跑。

        罗德在心里慢慢消化着迪特所说的一切，最终下定了决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迪特，现在我们去把她追回来吧。”

        迪特见罗德如此快摆脱低迷表情坚定起来，自己的一番话显然是有了效果，这孩子虽然长期与母亲姐姐一起生活显得有些稚嫩，但对长者教导的态度倒是相当端正。不管他做出的决定到底是什么，自己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

        小狐人显然没什么反追踪的意识，逃跑路线笔直向东，一路上也没对自己的气味作丝毫掩盖。魔狼的步伐频率不断提升，一直快到众人马匹难以跟上才停止加速，很快，道路变得狭窄起来，他们接近山脚，再往前就要进山了。

        “下马吧，再往前骑马速度不比步行快，强行上坡会伤马。”魔物猎人很爱惜自己的马匹，坡度刚刚变陡便停下脚步。

        在山林中追踪一只小狐狸，众人都没做过这种事，此刻也只能听从专业人士安排纷纷下了坐骑，牵好在路边后让席尔娜留下看守，开始徒步前进。

        很快他们意识到下马是正确的决定，附近居民踩出的上山路径是盘山而上，但小狐狸逃跑的方向却是径直向山顶，马匹根本不可能跟得上魔狼的追踪步伐。

        “还有一点忘了提。”迪特明白自己有点啰嗦，但夫人让自己教罗德点东西，他便恨不得把近五十年的人生阅历一口气全灌到这孩子脑中去。虽然自己的有些观念确实开始跟不上时代，但他自信——有些道理是亘古不变，时代怎么发展都不失效的：“处在什么位置，就该表现出什么模样。你是一名货真价实的贵族，还是那只小狐狸的主人，那便应该有点威严和魄力。上位者可以爱护下位者，却不能与之当朋友，因为一旦如此，下级便容易失了对上级该有的敬畏之心，一旦世间没了主客上下之分，那就乱了套啦。”

        迪特用手中的短刀砍开面前的一束藤条，继续洗脑：“你父亲很好说话，但你可曾见过他和下人嘻嘻哈哈打成一团？你母亲更是温柔易近，但你应当记得，她前不久带你找我让我照顾你，也没有以商量的口气。你姐姐在家里时和正常女孩并无不同，但出门后也必然得装出点天之骄女和冰山美人的样子，若不然，只怕什么阿猫阿狗都想和她搭个讪吃她点豆腐吧。”

        “你的意思是说，我不该对她太好？”

        迪特摇摇头，继续开辟前进的道路：“我问你，待会假如追回了小狐人，你打算怎么办？”

        “我……我应该惩罚她？”

        “嗯，但惩罚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惩罚存在的作用，是让被约束者相信：当她做了什么的时候惩罚确实会发生。”迪特点点头，“小狐狸已经逃跑，把它捉回来略施惩戒只是最基本的，更关键的是要让她……既不会因此对你怀恨在心，又不敢再犯。她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陪伴着你，惩罚之前该做点什么，惩罚完该做什么，这就需要好好思量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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